8月15日,刘世钺在石家庄家中接受采访。河北日报记者王伟摄
8月18日,位于石家庄的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,眼科业务交流会开始了,大屏幕上,一幅幅幻灯片逐一呈现。
这个教学幻灯片,出自一名95岁的抗战老兵之手。
“离休以后,我已经做了117个幻灯片了,包括眼科基础理论和常见疾病的治疗。”他大声地说。这是长期在嘈杂诊室里工作养成的习惯。
从抗日小战士到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眼科主任,回首过去,他说:“我一辈子都跟着党追求光明。”
1938年,8岁的刘世钺在山西省榆社县的抗日烽火中,加入一二九师宣传队,成为队伍里年纪最小的“小八路”。
那时,他还没有一杆步枪高。
写抗日标语时,他个头小够不着,就提着一大桶白石灰,战友写到哪儿他跟到哪儿;为了演好革命剧里的少年英雄,他天不亮就对着大山练台词……
1942年,刘世钺的大哥和五叔血洒抗日疆场;他的母亲、婶婶、堂姐、堂妹,还有全村几十口人,被日军活活烧死……“我当时就想抄起手雷找日本鬼子拼命!”刘世钺说,家国仇恨,让他更加坚定了跟共产党走、为胜利而战的决心。
1947年,部队送刘世钺去北方大学医学院学习。毕业返回部队后,他又奔赴一线。头顶上子弹呼啸,炮弹炸起焦土,他弓着腰在弹坑间穿梭,把伤员牢牢捆在背上匍匐。
“最煎熬的是清创,当时缺医少药,麻药更是奢望,战友们疼得浑身颤抖,嘴里还一直说着感谢。”讲到这里,老人眼里闪起泪花。
1949年,刘世钺被分配到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。原本想成为一名外科医生的他,因为领导的一句“眼科缺人”,毫不犹豫地就顶了上来。
那时候,眼科设备简陋,只有手电筒、放大镜和外眼手术器械。
白萝卜皮的厚度与眼角膜相近,为了练好技术,他找来针线,开始给白萝卜皮做“手术”。
但白萝卜皮质地脆嫩,稍微用力就会把皮扎破,线也总是缝得歪歪扭扭,难以达到理想效果。刘世钺不放弃,一遍遍地尝试,不断调整进针的角度、力度和深度。
慢慢地,他的手指越来越灵活,对力度的掌控也越发精准。原本歪扭的缝线变得整齐细密。
1985年,被眼睑恶性肿瘤折磨的王女士,跑遍了北京、上海等地的大医院,拿到的都是病危通知书。
好心人说,河北有个刘世钺,你去找他试试吧。
病灶位置特殊,手术风险极大。肿瘤与周围组织粘连紧密,就像生长在一起的树根,难以分离。这是此前从未遇到过的难题。
接,切除病灶,眼球失去保护,很可能发生病变,最终导致失明;不接,病人的生命进入倒计时。
有人劝他“掂量掂量”。“作为医生,我不能把病人推走。”刘世钺撂下这句话,接下了病人。
剥离、阻断、切除,手术过程中,刘世钺用镊子轻轻挑起血管壁,比头发丝还细的缝合线在他的指尖灵活穿梭。
两天后,王女士从昏迷中苏醒,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刘世钺,听到的第一句话是“你没事了”。
从医数十载,刘世钺累计诊治患者数万名,首创泪囊穿刺造影术等技术,发表学术论文60余篇,荣获13项军队科技进步奖。
“我能看见了!”刘世钺说,患者的这句话,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成就。
能治好病,是合格的医生,能花最少的钱治好病,是好医生。
在和平医院,大家都说,“刘大夫的处方单,是医院里最‘寒酸’的。”曾有人拿到一张3.8元的药方,心里直犯嘀咕:“这么便宜的药真能治病吗?”刘世钺耐心解释:“能用基础药就不开贵药,能用肉眼判断的,就不需要额外花钱做检查,这是我的原则。”
刘世钺问诊,也是出了名的“慢”,平均一个病人就要20多分钟。年轻人忍不住劝他快点看,他却摆摆手说:“治病这事儿急不得。”
冬天查房,刘世钺会叮嘱学生,先把手指搓热。病人看不清,他就弯下腰,帮他们把鞋子放到最容易穿的地方。
农民、工人、学生……刘世钺救治过的病人,很多成了他一生的朋友。
1994年,他离休了,但仍然坚持每周六义务出专家门诊,给患者看病,指导年轻医护人员。2016年,医院领导考虑到他年事已高,不再安排他出诊。
刘世钺坐不住了,就给院党委写了一封信:“虽然我已经80多岁了,但我仍有继续为党做点工作的能力。出专家门诊是尽个人义务,不求任何报酬。如果领导能允许我继续工作,就是给我的最高待遇,也是我最大的快乐!”
如今已经95岁的刘世钺,真的不愿停下来。
在他的书房里,有一个大书橱,里面摆满了各类眼科领域的中英文书籍。每天阅读、总结,是他保持了几十年的习惯。
“刚被分到眼科的时候,我心想,眼睛那么小的器官,研究几天不就研究明白了吗?可直到现在,我觉得我还是没有学好。”刘世钺说,眼科领域还有很多难题没有解决,他还想跟着大家一起努力学、使劲跑。(王璐丹 孔文浩 刘盼)